同一時間,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司,北鎮撫司衙門。

一提起錦衣衛,在後人眼中,這些特務份子和東廠的太監一道,都是明朝政治中最最黑暗的存在。可以不經過司法,隨意緝捕審訊殺害犯人。

在權勢最大的時候,甚至還能架空皇帝,把持朝政。

也因為這樣,後人便將明朝的沒落歸結在這一廠一衛身上,或者說,直接歸結在魏公公和錦衣特務身上。

在後世的影視作品中,太監和錦衣衛出出場,額頭上就印著我是壞人四個大字。

而錦衣衛的詔獄和東廠的緝事廠也被形容為世界上最陰森的所在。

可此刻的北鎮撫司中卻是陽光燦爛,院子裡百花盛開,一個大約五十歲的老人穿著便服,躺在胡床上,眯縫著眼睛正享受著這無邊的春光。

此人身材瘦小,顯得很是平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被關在詔監獄中的犯人。

實際上,同外人想象的不同,錦衣衛辦的是御案,四品以下的官員根本就沒資格住在這裡。因此,這裡並不陰森。犯人也不著鐐銬,只是被限制在一座又一座小院裡,不得隨意走動,可待遇卻非常不錯。

一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恭敬地立在老人身邊,低聲稟告:指揮使大人,有報,南京千戶所的小子們去杭州公幹的時候與留守太監起了衝突,辦案的歸百戶還被人閃了一個耳光

不用說了,這事某知道。這個歸百戶真是個廢物啊,被東廠的人閃了一記耳光竟然連手都不敢還,你說,某要他何用。不用問,老人正是當今錦衣衛指揮使牟斌。

那錦衣立即明白:是,小的知道該怎麼做了,歸百戶辦事不利,就地免職。

什麼辦事不利,那叫沒有擔待,沒有膽氣。牟斌淡淡一笑。

大約是因為自家人在太監那裡吃了虧,那錦衣幹同身受,不覺道:大人,咱們北衙這些年在外面辦案,畏手畏腳,頗多掣肘,倒是那東廠仗著成日侍侯在萬歲爺身邊,有了聖眷,行事肆無忌憚,咱們也被他們壓得苦了。

牟斌哼了一聲,被這句話引起了心中的不痛快。

弘治一朝雖然在歷史上沒有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可風評卻相當不錯。皇帝登基以後,重用文官。在位十七年,休養生息,國勢逐漸強盛,被後世稱之為弘治中興。

有感於先前幾個皇帝重用廠衛釀成巨禍,弘治皇帝對東廠和錦衣衛的信任雖然不減,但卻有意無意地大力壓制。

特務政治固然是好,可以讓皇帝在第一時間掌握到有用的情報。但若一味放任,卻未免使其尾大不掉。而且,如果這兩家特務結構勾結在一起,矇蔽聖聰,他弘治萬歲爺豈不成了瞎子聾子。

所以,在登基之後,弘治默許廠衛相互競爭,放任他們內鬥,而自己在其中只起到一個居中調停的作用。

這一平衡術效果是出奇地好,在他手中已使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對於皇帝的心思,牟斌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凡手下和東廠有了衝突,自然要好好地爭上一爭。如此,才能讓皇帝知道錦衣衛和東廠不是一條心,才能讓聖上放心。

能夠爬到他這種高位的,誰不是人尖子,對於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揣摩到了及至。

只不過,錦衣衛因為沒有挨那一刀,有些地方也不方便去。不像太監們,可以隨時侍侯在皇帝身邊,就連內宮也能去得,論起私人感情來,比起他牟斌卻多了許多便宜。

也如此,在爭寵一項,錦衣衛已經落了下風,這幾年更是不斷在東廠手頭吃虧,漸漸的仇怨越結越深。

倒的黴多了,下面的力士和小旗們見了太監,氣勢上先輸了一頭,做起事來也束手束腳。

聖眷上面,牟斌自然會盡力爭取,可下面的人實在太不爭氣了。

說到底子,還是沒有人才啊牟斌心中不覺感慨。

錦衣衛的來源有兩個方面,一是恩蔭,一是自行招收。

開國是,錦衣衛因為是天子親軍,掌管皇宮衛戍,大多由功臣之後充任。到後來,宮禁一項逐漸交接給太監們。

而恩蔭也不過是皇帝用來賞大臣們的一種手段,被恩蔭的勳貴子弟也不用來上班,只每月來領一份俸祿。錦衣衛對他們也沒有管理權,算是一種變相的寄祿。

真正辦事的,還得靠在民間和軍隊中自行招募。

問題是,軍隊裡都是一些大老粗,錦衣衛可是要擔任偵察緝拿審訊等工作的,有一定專業性,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

至於民間,真正有本領的,都朝科舉那條路上擠。

留給錦衣衛的,就只剩歪瓜爛棗。

因為人員素質的關係,錦衣衛漸漸地破敗下去。

對比之下,東廠的人卻好生興旺。太監大多五六歲進宮,但凡有幾分機靈勁,都會被送到內書堂讀書培養。

太監將來可是要隨侍在皇帝身邊的,還很有可能進施禮監做內相,對他們的教育馬虎不得。教書先生有進士功名不說,還得是大學士。

在宰輔們的調教下,東廠中有職有位的太監隨便拉一個人出來四書五經子曰詩云溜熟,就算進了科場,得個功名也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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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物做事邀寵自然比錦衣衛手段高明。

一想到手下人的不成器,指揮使大人就來氣,也不睜眼,冷笑:你們不爭氣,被人欺負,那也是自找的。別總想著讓我替爾等出頭,我又沒有三頭六臂。

是,大人教訓得是。那錦衣衛身體一顫,然後小聲說:咱們在保定府的千戶來報,前些日子,都察院派於望齡巡按河北衛所軍務,已經回京交差了。

這種小事你們也來報錦衣衛日常事務中除了監視朝中四品以上大員外,還外帶探察民間輿情,這樣的毫無價值的情報,牟斌每月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心中難免有些煩躁。

大人,這個於望齡卻在保定被人給算計了一道,中了借刀殺人之計。說來也是奇了,於大人也算是兩榜進士,宦海沉浮多年,人尖子一個。這次卻被一個小小的百戶軍漢給賺了,他也是在回京之後在琢磨出味兒來,可這事本就沒臉,只能吃了個啞巴虧。

一個百戶軍漢。牟斌睜開了眼睛,堂堂御使只有挑別人錯的,什麼時候被人給黑過,對此事情他倒是留了意:說說。

稟大人,小人已經探得清楚。此人姓胡明順,年輕時本是保定城中一個浪蕩子,窮得活不下去了,乾脆撕破臉不要,娶了一個百戶軍官的女兒,入了軍戶,襲了岳父的軍職。做了軍官之後,更是開貨棧做生意,又興辦學堂,供自家子弟讀書。因為實在突出,遭了同僚的忌,這次於大人去保定,同僚們便聯成一氣,要挑錯借於御使的手把他給拿下來,然後,這般這般

那錦衣衛常年呆在牟指揮使身邊,自然是個口舌便給之人,只片刻,就將此事從頭到尾說得活靈活現。

待聽到胡百戶於宋同在千戶廳當堂衝突一節,牟斌突然從胡床上直起身體,顯得很是專注。

等手下說完,牟斌突然隨意地問了一句:保定的錦衣衛千戶所是不是還缺一個百戶。

那錦衣衛立即明白:小人這就將官憑和腰牌送過去。

牟斌又躺到胡床上,朝手下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做事。

等那人離開,牟斌才點了點頭,心中卻記住了胡順這個名字。

此人本良家子出身,卻能下決心入軍戶。在軍隊時,也敢經商謀利,是個決絕敢為之人。

當然,單此一項還入不得他牟指揮的法眼。

胡百戶能夠在絕地中反戈一擊,不惜自傷,將堂堂一個御使操縱耍弄,這份本事確實在驚人。

如今錦衣衛正青黃不接,人才難得,倒不妨將這姓胡的收入囊中,放在保定歷練。

觀察上幾年,如果真是個人才,自可大用。

若真不堪用,也無須自己操心。

他牟大人日理萬機,胡百戶如果沒有什麼突出表現,也不用多長時間,最多半年就會被他徹底遺忘。

世界上的事情其實都是這樣,大人物貌似隨口一句話,對處於最底層的人來說就是一場天大的機遇,就看你能否把握住。

把握住了,自是另外一種人生。

把握不住,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胡百戶並不知道他就面臨著這麼一場天大的機遇,而這一切都住女婿蘇木所帶來的。

當然,他和蘇木已經徹底翻臉,這個便宜老丈人也做不成了。

現在的他正坐在女兒的床前發呆。

胡瑩已經不吃不喝三天了,因為三天前媒人上門來替蘇瑞聲提親,說要要納她做小妾,開出了兩百兩的彩禮。

而現在的胡家卻有一道邁不過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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