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明的這句話提醒了朱醫生,這對母女孤苦伶仃,寒生也有二十出頭了,只是不知這丫頭患病前時的模樣,想哪兒去了,他不由得暗自一笑。

“朱醫生何故發笑?”吳道明不解的望著他。

“噢,沒什麼,吳先生還沒吃早飯吧?若不嫌棄,粗茶淡飯將就吃一點吧。”朱醫生問道。

“那我就不客氣啦。”那吳道明說著竟自己動手,徑自舀了碗稀飯喝起來。

“吳先生為何住到鄉下來,這裡可不比城裡。”朱醫生問道。

“伯樂遇良駒,易學博大精深,只有根器者才得入其門,收寒生為徒一事還請朱醫生考慮成全,”吳道明站起身來拱手告辭,“謝謝,我先走了,你家的稀飯真好吃。”

朱醫生沉默不語。

夕陽西下,竹林農舍前,一個農婦坐在屋簷下正在給嬰兒餵奶,眼望著懷中胖嘟嘟可愛的孩子,農婦心裡甜滋滋的。丈夫下地快要收工了,灶上的鐵鍋已經煮上米飯,一股新米的稻香彌散在空氣中。

竹林中傳來踩在幹竹葉上窣窣的腳步聲,大概是丈夫回來了。

竹林裡走來一個人,虎背熊腰身體壯實,此人正是朱彪,打聽了一整天終於找到了這裡。

農婦有些驚奇的望著來人,這裡地處偏僻,一般是極少有陌生人經過的。

“大嫂,我想喝口水。”朱彪發現了農婦懷裡的嬰兒。

農婦進屋舀來一瓢涼水,遞給了他。

“大嫂,這孩子長得好壯啊。”朱彪一邊喝水,一邊打量著嬰兒。

聽到有人誇獎自己的孩子,農婦自是喜不待言,鄉下人都喜歡小孩身體長得壯實一些。

“多大啦?”朱彪問。

“還沒滿月呢。”農婦回答。

“真的是生得又胖又結實,讓我瞧瞧,你看這小臉蛋……”朱彪上前細看那孩子。

那嬰兒生得白白胖胖,濃眉大眼,烏黑的雙眸炯炯有神,太像了,那雙眼睛就像是與沈菜花一個模子雕出來的,朱彪心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突然,那孩子“咯咯”的笑了起來,其音尖厲刺耳,雙眼死死的盯著朱彪,眼皮都不眨一下,那兩隻黑色的瞳孔放大了一倍有餘,把眼白擠到了眼角邊,眼眶裡幾乎全是烏黑色。

朱彪乍一驚,隨即大喜,那廣東來的吳老告訴過他,有悖於常理即是相認,這孩子如此異樣的怪笑,必定就是自己的兒子無疑。

菜花啊,這是我們的兒子啊,他噙在眼中的淚水終於滴落了下來。

“咦,老表,你怎麼啦?”農婦驚奇的望著朱彪。

朱彪知道自己失態了,忙說道:“啊,我家有三間房,就是沒有個孩子,剛才見這娃娃生得這麼好,一時間有點難過。唉,要是我能做他的乾爹就好了。”

他考慮過打昏農婦把孩子搶走,但又怕鬧出人命,而且自己又沒有辦法給孩子餵奶,所以還不能來強的。

農婦聽得朱彪的話,只是警惕的一笑,手裡抱緊了嬰兒。

竹林裡又傳來了腳步聲,農婦的丈夫從田裡收工回來了。

男主人見到朱彪一愣,眼光瞟向自己的媳婦。

“這位老表路過咱家喝水的。”農婦告訴丈夫說。

“哦,那快請進屋吧。”男主人相讓著,山裡人都比較好客。

“不啦,這就走,我是朱彪,南山村的隊長,一打聽都知道的。”

一聽說是南山村的,男主人立刻熱情起來,說道:“原來是南山村的啊,前幾日多虧了你們那兒的朱醫生,不然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朱醫生好嗎?”

原來是朱醫生給我兒子接生的,看來以後還要對他客氣點了。

“朱醫生還好,他住村東頭,我家在村北的那棵老槐樹下,抽空過來坐坐,我很喜歡這個小娃娃,想做他的乾爹行嗎?”朱彪異常誠懇的說道。

“這……”

朱彪道:“我是生產隊長,優秀共產黨員,連續多年的五好社員,青年突擊手,還是民兵排長……”

“朱隊長,這兩天我們準備要去南山村探望朱醫生,向他表示謝意,這事兒到時候再說吧。”男主人謹慎的推脫道。

朱彪一聽心中有了點譜,人家沒有一口回絕,大概是要打聽和瞭解自己情況的,這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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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表怎麼稱呼?”朱彪問道。

“我姓沈,叫我天虎就行了。”男主人報上姓名。

“好,天虎,你們去朱醫生那兒一定要到我家來坐坐。”

“好吧。”沈天虎應允了。

山裡日頭沉的快,朱彪剛剛走出竹林,天就已經黑下來了。前面就是荒墳崗,“嘎嘎”,墳地裡傳來烏鴉的叫聲。

朱彪站立在那座孤零零的荒冢前,眼眶發紅。

菜花啊,我終於找到了我們的兒子,他長得又白又結實,你現在終於可以瞑目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弄回到身邊來的,將其撫養成人,這輩子我不會再找婆娘了。同你一起的日子是最快樂的時候,我要把你葬回家,就在老槐樹下好麼,這樣,我們就可以朝夕相處,一家三口天天見面了。

朱彪肝腸寸斷,止不住的嗚咽起來。

荒墳崗中隱約聽得女人揪心的一聲輕嘆,哀怨淒涼,彷彿割捨不下……

朱彪一步三回頭,漸漸遠去了。

殘月如鉤,老遠望見老槐樹下,那個大作家吳老倒背著手,靜靜地站立在月光下。

聽到腳步聲,吳道明慢慢轉過身來,對朱彪輕輕一笑道:“聽你腳步聲急而不亂,氣御足跟如沐春風,應當是找到你的孩子了。”

“吳老,您真的是神人啊,果然在離菜花墳墓不遠的一戶人家找到了,那娃兒生得還很像我呢。”朱彪興奮道。

吳道明微笑不語。

“吳老,我今晚就準備接菜花回家,我不想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兒,您看可以嗎?”朱彪迫不急待的開口問道。

“也好,生死相依,念你如此重情義,我就指點於你。記住,子時中開穴,用泥封住屍體口鼻背在身後,途中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可應答,明白麼?”

“明白。”朱彪滿口答應。

“那好,你現在可以先在草房西側三丈三的位置上挖好新墓穴等候落葬。”

“吳老您請回屋休息吧,我給您做好飯再去挖土。”朱彪恭敬的說道。

“不必了,我今晚不想吃東西,準備給你家來個大掃除。”

“大掃除?我家裡很髒嗎?”朱彪疑惑不解。

“當然。”吳道明陰沉的一笑。

夜色清冷,那口方水塘裡倒映著一鉤殘月,老槐樹上飄落幾片枯葉,深秋時節了。

吳道明慢慢繞塘而行,一面注視著如鏡的水面,岸邊水草中不時傳來幾聲蛙鳴。

這朱彪面相是一個賤人,沈菜花倒是剛烈之女,寧死也不肯說出胎兒的父親是誰,如果換有血性的男子漢,定會挺身而出。可惜呀,看在這小子在沈菜花死後能不忘情義去偷屍的份上,我就替他清理下那東西,權當是為那沈菜花做點事吧。

吳道明靜靜的等待著,抬眼望了望夜空,約莫已近亥時,這是一天中陰氣萌發之際,那東西應該就快要出來了。昨晚剛至此地,便一眼認出這“血盆照鏡”的格局,又見朱家紅漆大門和那幅領袖戎裝像,心中便已有計較。

“吳老,菜花的墓穴我已經挖好,現在我就去接她了。”朱彪滿頭大汗的跑過來說。

“記住我的話了麼?”吳道明叮囑道。

“記住了。”朱彪扛起鋤頭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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