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黃酒不同於白酒,不能小口品嚐,須得一口喝乾。”劉今墨話未落音,“咕嘟”一聲,大半碗女兒紅已經見底。

“啊”的一聲,胖老頭又趕緊捂住了嘴,喝都喝了,就別再讓人家說自己小氣了。

“古人雲,‘天下酒,有灰者甚多,飲之令人發渴,而紹酒獨無,天下酒甜者居多,飲之令人體中滿悶,而紹酒之性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故嗜之者為上品。’此酒不但味甘色正,其香古樸內斂,入喉力醇,與乾隆酒之輕浮有所不同,斷為康熙年不假。”劉今墨肯定道。

胖老頭急忙將壇蓋蓋上,見碗中尚殘留酒液數滴,忙傾斜著倒入口中,咂咂嘴巴,滿意之極。

劉今墨心中暗道,這胖老頭方才拍開壇封的手法,像極了江湖上聞風喪膽的“無影陰掌”,震碎封蠟,飛起壇蓋,而壇內的水酒波紋不興,其陰柔內力已臻化境,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想起半月之前與無名庵白髮老尼過招,那老尼的掌法與這胖老頭的如出一轍,可要留心了,自己畢竟與那老尼有過節,誰知道他們之間有何淵源呢。

劉今墨站起身來,走到酒櫃前看了看,架子上擺放的無非是些陳年茅臺、杏花村汾酒、竹葉青以及各省的一些知名品牌酒而已,這些酒在京城時早就已經嚐遍,絲毫不足為奇。

劉今墨看罷輕輕的搖了搖頭。

胖老頭看在了眼裡,不由得抓耳撓腮起來,臉上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幾次彷彿下決心但是又放棄了。

最後,胖老頭終於下了決心,一把拽住劉今墨的手,誠懇的說道:“還有一罈酒,若你能說出它的年份,我便啟封與你痛飲,如何?”

劉今墨笑笑,跟隨著胖老頭下了吊腳樓。

吊腳樓下面是一個地窖,下來木梯後,胖老頭划著了火柴,點燃了牆上的一盞油燈。

這是一間不大的地窖,四周零散著擺了一些雜物。

胖老頭上前掀開牆角的一堆幹茅草,下面露出來一隻大酒罈,約有兩尺多高,也是那種深褐色的土壇。

土壇上隱約有墨跡,燈光昏暗,開始時,劉今墨並沒有多加留意,後來無意間一瞥之下,心中頓時大吃一驚。

那墨跡是“野拂”兩個字……

胖老頭絲毫沒有注意到劉今墨詫異的神色,以手指輕輕的彈了彈酒罈壁,其音異常的沉悶。

“夜涼吹簫武陵月,路暗迷人龍蝦花。野拂不知人換世,酒闌無奈客思家。罷了……”胖老頭戀戀不捨的撫摸著壇壁,神情似乎十分痛苦。

“若是您老人家於心不忍開壇,就不必啟封了,反正此酒年份當有三百年。”劉今墨出言試探道,清軍1644年入關,李自成潰敗,野拂也就是其後幾年在天門山寺出家,至今三百餘年。

“啊……先生竟一眼看出這明代的佳釀,今日有幸得遇高人,來,且與你開壇痛飲。”胖老頭一掌拍下,掌風震碎了封蠟,蓋未開,已有酒香溢位。

“竟然是蒸餾酒!”劉今墨驚呼道。

胖老頭鼻子嗅嗅,說道:“果然是燒酒,確是醇香無比呢。”只見他雙手一合,輕輕將酒罈夾起,同劉今墨出了地窖,回到了吊腳樓上。

蒸餾酒始創於元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其法用濃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即火酒也。

桌子上擺上了兩隻粗瓷大碗,胖老頭輕輕拎起酒罈將其倒滿,頓時醇香四溢,在陽光的折射下,空氣中看得見冉冉上升的絲絲酒氣,如金線般。

劉今墨低頭細看,碗中的酒顏色金黃,嗅之入肺頓覺異香侵入五腑六臟,渾身上下的毛孔為之一震。

劉今墨深深呼吸了幾口,緩緩道來:“《博物志》記載,‘昔有三人冒霧晨行,一人飲酒,一人飽食,一人空腹。空腹者死,飽食者病,飲酒者健。此酒勢闢惡,勝於他物之故也。’難怪古人曰:酒乃百藥之長。”

胖老頭急切的望著劉今墨,說道:“先生您看這是什麼酒呢?”

劉今墨沉吟著,最後說道:“此酒之曲香古樸,似出自西南地穴泥窖,天下其它地方無此曲種,”他輕啜含酒於舌,品味良久,方才徐徐嚥下說道,“此酒之味絕非一種穀物所發酵所致,乃是高粱、大米、糯米、小麥、玉米合酵而成,取長補短,積雜成醇,真乃酒之中庸啊。‘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爭道,庸者,天下之訂立。’入口甘洌綿甜,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當是明代的‘雜糧酒’。”

胖老頭聽罷恍然大悟道:“原來就是四川的五糧液啊!”

劉今墨微笑道:“正是。”

“來,讓我們幹了這三百年前的雜糧御酒。”胖老頭高興之極,總算解了多年之惑,不免說走了嘴。

劉今墨陪同著一口幹完了,心下已然明了,野拂所藏之酒,原來是為李自成所留的御酒,看來這胖老頭與野拂寶藏一定有著莫大的干係。

胖老頭又將酒斟滿,景仰道:“先生對酒如此這般有研究,不知何處得來這許多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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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今墨說道:“我師父原是清宮大內侍衛,一直在瀛臺陪伴光緒皇帝,故遍嘗天下美酒,閒暇時說與我聽,所以略知一二。”

“哦,原來如此,先生如何稱呼,先師尊姓大名?”胖老頭恭敬的問道。

“在下青田劉今墨,先師梅一影。”劉今墨答道。

“梅一影!”胖老頭臉色大變。

劉今墨見之心中一凜,平靜的說道:“不錯,你認識我師父?”

胖老頭急切的說道:“你師父現在何處?”然後又自語道,“不會了,他若活著,已經超過120歲了。”

劉今墨默默的看著他,一隻手悄悄的抬起,護住了懷中的沈才華。

胖老頭眼中突然溼潤了,長吁了一口氣,幽幽說道:“他是我的妻兄,我是他的妹夫。”

劉今墨一愣,回想起今日老婆婆從杜仲樹上縱身躍下來的姿勢,當時就感到眼熟,確實是與師父的一樣,梅家的獨門輕功。

“老婆婆姓梅?”劉今墨問道。

“她叫梅小影,出自鳳凰城梅姓世家,清末家道中落,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後來為躲避仇家,梅一影北上京城,聽說入宮當了侍衛,但後來就沒有了音訊。妹妹梅小影躲避至天門山遭難,後來屢經周折做了我的夫人。”胖老頭敘述道。

“原來你們與我師父是一家人,敢問您老尊姓大名?”劉今墨放下心來。

“老夫降祖,本地黑苗,世居天門山,人稱天門老祖,一生酷愛收藏中原漢地美酒,平生自命酒痴,今天見到今墨老弟,方覺慚愧之極呀。”天門老祖笑道。

劉今墨向天門老祖講述了師父梅一影的遭遇,馮玉祥的西北軍將清朝皇帝溥儀逼出紫禁城後,梅一影流落江湖,因其自覺閹人恥辱,所以只悄悄潛回鳳凰城一次,夜裡殺了仇家滿門後,多年浪跡江浙一帶,後隱居浙東雁蕩山,收了劉今墨為徒,傾囊相授,十年後病故,算下來已死有三十多年了。

“原來如此,難怪小影多年來一直打聽不到她哥哥的下落,唉,可憐的小影。”老祖黯然道。

劉今墨心中尋思著,野拂寶藏的事情,老祖肯定不會對外人說的,況且與自己也無關,寒生是為湘西老叟而來,這位天門山老祖世居此地,不會不知道鬼谷洞湘西老叟的。

“老祖,你知道鬼谷洞湘西老叟麼?”劉今墨問道。

“你知道天門山老叟?”老祖疑惑的眼神。

劉今墨一聽有戲,忙問道:“寒生兄弟又要事求見湘西老叟,如何可見湘西老叟?”

老祖搖了搖頭,說道:“湘西老叟已經幾十年不見任何外人了。”

“那湘西老叟幾十年只見什麼人?”劉今墨詫異道。

“這……”老祖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湘西老叟究竟是什麼人?”劉今墨追問道。

“苗疆的黑巫師。”老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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