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喜笑盈盈,顯是極為開心。張守仁卻神色黯淡,向她道:“天下戰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安享太平之福。我和你也不必住這種大房子,天天人來人往,吵的要死。人雖多,卻沒有幾個交心的。我只盼和你一起住在一個小院子裡,有老黑,再養一條大狗。鄰居們都很好,大夥兒天天一處,彼此照應,真心相待。那樣,可比什麼都好。”

他摩擦著她臉上細嫩的皮膚,喃喃道:“你知道不,我很累。我真的好累……”

英兒心中痠痛,卻用歡快輕鬆的語調答道:“你說的真好,那可也是我最想的日子了。天天被人王妃長王妃短的叫著,我真怕折福。還有,看一雙雙眼睛,只有畏懼,討好、憎惡,就是親熱的眼神,你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守仁,我好想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妻子。”

見他也微笑著點頭,英兒又笑道:“不過,統天下的人看著你。你是英雄,你是大帥,這是你躲不了的責任。等你打跑了蒙兀韃子,把咱們漢家江山收復了,你想怎麼樣,還不由你麼。”

張守仁嘆一口氣,答道:“我也知道,適才不過是和你抱怨幾句罷了。”

他擠擠眼睛,笑道:“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每天睡在一起,若是還有話不能和你說,這成什麼話。”

英兒沒來由的羞紅了臉,輕輕捶打了張守仁幾下,便道:“我不吵你了,這會子是你最重要的時候,不要想著我。我在後宅,每天幾十個人侍候,還少你一個不成。”

“是。等我打完了這一仗,陪你到泰山看日出,遊岱廟,向神靈許個願,讓你來年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英兒輕輕啐他一口,便撿起湯碗,因見熱湯已經冷了,卻還有著大半碗沒動。她心中不悅,卻也不便再讓張守仁再飲。只打定了主意,明晚過來時,一定要讓他先把湯喝光。

見張守仁已經坐回了案前,英兒本欲離去,卻突然向張守仁道:“守仁,我知道我不該說,不過我還是同你說了吧。”

張守仁見她神情鄭重,便笑道:“你和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儘管說吧。”

“我適才見你發火,懷疑唐將軍。我以為,唐將軍還是一個小軍官時就跟隨於你,現下做到了兵馬使,又是你親封的中將軍,他對你還能不忠?況且他的家屬,全在穎州,一家老小幾十口人,難道他能棄之不顧?我前日見了唐夫人,見她輕鬆自若,根本不知道這場戰事的要緊,也說明唐將軍並沒有同她說過什麼。以我的眼光,她想做偽,也絕無可能。唐將軍行軍緩慢,必定有他的原故。我想你還是不要先斥責他,問清楚了再說,免得寒了大將的心。”

張守仁以掌撫額,答道:“還是你見識的清楚,我忙暈了頭,適才是有些太過緊張。”

英兒含笑點頭,答道:“你知道就好。你適才的樣子,可不是我喜歡的你。再有,老話說的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和唐將軍共事多年,他是怎樣的人,我看你更清楚。”

她說完了話,知道張守仁很是忙碌,便輕著腳步離開,不肯再打擾他。

張守仁一直看到她下了石階,被一行人打著燈籠送往後宅,這才轉身回頭,擊掌叫來一個親兵,令道:“追回方大人,讓他先不要發斥責唐通的文書,行文問清楚了,再說。”

見那親兵領命去了,張守仁頹然坐定。他觀看著身旁的沙盤,低語道:“一切我都謀定好了,底下的事,一看你們,二看天命了。”

他在這裡擔心唐通,卻不知道,唐通在幾百裡外的唐州,卻也是心急如焚。

身為一個職業軍人,他從沒有質疑自己上司的想法。對飛龍軍攻打大楚的意義,也是儘量避而不想。

不論如何,他只是張守仁的部下,是他的將軍,是他的心腹。他只需要按張守仁的命令來行事,把張守仁交待的事辦好,至於別的事,他不必想,也不敢想。

他執掌的第二軍,也是飛龍軍中最為穩重,戰鬥力最平衡的一支軍隊。勝不驕,敗不餒,永遠保持著淡定從容的氣質。從整支軍隊的表現,也便可以知道,這支軍隊的主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性格。

自從接到張守仁的命令,他便將自己屬下散開佈防的三萬大軍,集中一處。他原本是在鄧州署事,自接命後,日夜兼程,趕往唐州。

原本按照命令,早在兩天前,他就應該覆命張守仁,報告他全軍已經佈置到位。

只是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雖然道路都是青石大道,不影響行軍,卻有一道橋樑被大水衝跨,為了重新修橋,這才耽擱了時間。

他深知張守仁的性格,知道他必定不會懷疑什麼,在督促士兵重新修好橋樑,成功到達唐州的時候,他一直鎮定自若,並沒有顯示出什麼別樣的情緒。

只是一直到接到方子謙代表參軍處的詢問文書時,他才真正的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張守仁還是當初的張守仁,這一結論,委實讓他欣慰。

“末將自接命時,便召令全軍。自鄧州各處,前往唐州。原本應按時到達,卻因暴雨突至,衝跨橋樑,以至耽誤時刻。罪責在我,非在軍伍。現全師三萬人已經全至唐州,整軍待命,以大帥之令,隱而不發。遲誤軍機之罪,還請大帥治罪。末將唐通頓首拜。”

眼看隨行參軍文書官將這一封書啟寫完,唐通親自動手,烙上火漆。看著一隊騎兵狂奔而去,向張守仁覆命。唐通手按腰刀,長吐口氣。

“各人聽了,約束部下,不得喧譁,不得外出。所有飲食排洩,均在此處。若是有人敢隨意外出,暴露本軍行蹤,斬立決!”

他下完最後一道軍令,便折身回自己的營帳。

士兵不會報怨,因為他這個主將,也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陪著他們在這個山谷內的狹小營地內,一同等待著出擊的時機。

藏劍於鞘,時機一至,它必定會劃出耀眼的光輝。

大楚平帝四年秋十月,建康鎮軍指揮使張仲武,統帥六千強兵,突然自準水之南犯境,號稱剷平王,攻擊飛龍軍的駐地宿州。

五日之後,宿州淪陷。張仲武引軍東向,攻往徐州。

張守仁聞警大怒,詔命第三軍還擊。同時,移文至大楚朝廷,質問朝廷是否縱容這支賊兵入境為禍。

除此之外,文書中還攻擊了大楚朝野上下,將朝中文武貪墨不法,以致激起大規模的民變一事,狠狠數落了一通。

十五日後,第三軍因失去了主將李天翔,竟似不能野戰。前鋒兩營六千人,與賊兵人數相當,激戰後竟不能支,全師潰敗而逃。

而第三軍的管區太大,調集的這兩營人馬是就近召集,失敗之後,徐州竟致空虛,這樣的重鎮名城,竟被攻陷。

張守仁聞訊後,立命封刀斬殺當日的兩營指揮。又命第四軍於歸德東援,協助第三軍補充防禦空隙。

一支小小的賊軍,竟將號稱天下最強軍的飛龍軍搞的雞飛狗跳,狼狽之極。大楚朝野上下,又是害怕這支流民軍隊給自己帶來說不清的麻煩,忙著應付張守仁那封暴怒的文告,又是在暗中歡喜,各人都道:“原說飛龍軍天下無人能敵,看來竟是虛枉?”

他們卻並沒有能議論太久。張守仁佈局數月,一朝發動,自然是雷霆萬均。那支攻陷了徐州的流民部隊,並沒有一直北上,而是折返身去,就在第三軍的準南防區裡,大搖大擺的穿城而過,自揚州西去,渡過長江,再次攻克採石。在採石呆了一段時間後,這支強悍的賊軍,居然順江而上,乘坐著幾百支小船,來到了建康城外的龍灣駐紮。

這樣的行動,已經是這支軍隊的第二次。城內的主將驚奇著張仲武的愚蠢,自然不會放過這上天送下來的功勞。

於是一聲令下,全城守兵大半出動,準備在採石包圍敵軍,務求全殲,不可以讓那個神經病張仲武再次逃脫,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是的,他沒有什麼好怕的。對方不過幾千人,擁有十萬大軍時,還不一樣被擊敗?現下雖然沒有了中央禁軍的支援,可是他要用事實說明,建康駐軍也一樣擁有著強大的戰力。

除此之外,北面的大敵居然被這一支小小的流民軍搞的大亂,也允份說明,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道理。

第三軍沒有了李天翔,不但攻擊力銳減,好象連守城都很吃力。若是朝廷允許,他真想帶兵北上,教那些頂著北伐名將和功臣的飛龍軍們看看,什麼樣才是真正的職業軍人。

躊躇滿志之下,他也不等朝廷區府允准。反正敵兵犯境,事出倉猝,只要打敗了敵軍,大獲全勝,還怕有人來尋他的麻煩,指責他違反軍制不成?

吹了無數次軍號,戰鼓擂的山響,整理好了佇列,四萬人的建康守兵穿過城門,到得獅子山下的廣闊戰場上。

“真是胡鬧。這張仲武也是正經的大楚將軍,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在楚軍眼前,卻是一支破爛流丟,手中拿著各式武器,甚至有砍刀鋤頭的破爛軍隊。

除了表面上的破敗之外,這支軍隊到也還有點軍人的氣質,看到守兵出城,便緊急列隊,六千多人的隊伍,轉瞬間整列完畢,排列出整整齊齊的幾十個方陣。

感受到了對面傳來的肅殺之氣,統兵出城的建康主將反到是放了心。他與襄城統制呂奐不同,並不是純粹的文職官員,而是由武人出身,後來轉的文職。與普通的文官不同,他完全能感受到,對面的那支軍隊,有紀律,決心,也有勇氣。

“這是一支能戰敢戰之軍。諸位將軍,誰願意打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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